颔首。
他当然记得那一日。
在那一日之前,他从不恨任何人。
“那两个弟子抢夺他的浮玉果时,我已到了林中,察觉到山间有大量妖力涌动,但我不敢确定是不是重光。他提出想入山门,我就把他带了回来。师父测试过他的灵根后便告知于我,他的确是妖,且还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通灵天妖。”
“师父答应把他留下,也是怕他在外头无人教养,天长日久,养成了为非作歹的性子,将来万一作乱,必然祸及苍生。”
徐行之把持着酒杯,回忆之时,面上兀自含起笑意来“得,现在他倒是不祸害苍生了,净逮着我一个人祸害。”
九枝灯听得热血逆流、喉咙发痒。
他之所以不敢轻易向师兄说明心意,是他自顾自认定,师兄所谓对“诸道平等”的论断,只是单独说与自己听的安慰之语。
他不敢靠近,诚惶诚恐,他怕自己若向师兄示好,师兄会如好龙的叶公,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可笑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怎会这般误解师兄呢。
师兄显然不是叶公,因为他已经找到他心爱的龙了。
在以往,九枝灯总会因为徐行之对孟重光的百般溺宠而幼稚地扪心自问我究竟哪里比孟重光差德才容颜还是待师兄的那颗心
为何师兄总是待孟重光更亲近亲着哄着,搂搂抱抱,甚至于同榻而眠我哪里不如他孟重光
大概是因为出身吧。一定是因为出身吧。
今日眼见之景,所闻之言,叫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在胸中死去了。
他以为自己会崩溃,但他说出的话却又温和又冷静“师兄,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孟师弟久不见你回去,又要哭了。”
然而事实是,如果让他再这样看着徐行之,他就要被心中求而不得的渴望与痛苦逼疯了。
其实,从孟重光跑来胡闹一场后,徐行之就品不出杯中酒的滋味来了,心里总记挂着那小孩儿怒气冲冲地跑入门来时那一瞬间的难过和震惊之色。
自从在素梅清月之下吻过自己后,这一年都是孟重光在追着自己跑,自己既然对他生了情愫,虽说还没正式应允他,但不与他招呼便跑来同别人饮酒,也着实不好。
此时,他又听到九枝灯猜想孟重光会哭,更觉心慌,匆匆饮尽杯中酒。起身道“你何时离开”
九枝灯木然道“明日一早。”
“不多留两日”
“总坛事务繁多”
徐行之露出些许惋惜神情,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何时渡元婴雷劫,你送信于我,我去陪你。”
内里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九枝灯强忍着温声道“多谢师兄。”
既是做下了约定,又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九枝灯,徐行之心中事稍平,迈出门槛,将闲笔化为流光飞剑,纵身跃于其上。
其时月光皎洁,九枝灯出外相送。
在回到魔道总坛里的每一秒,九枝灯见惯了形形的人,若是发现有人眉眼高低之间与师兄有一分一厘的相似,他便能欣喜上两三日;哪怕仅仅是握筷子的方式与徐行之相同,他便能盯着那只手看上一顿饭的时间。
但待他出门时,只看到徐行之踏着寥落碎银离去的背影。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九枝灯折回馆中,跌坐在椅子上。
半晌之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装饰用的短刀,右手撩开左臂袖子,把极钝的刀尖抵在了左侧小臂之上。
方才向徐行之告发孟重光为妖,此事行径之卑劣,令向来骄傲的九枝灯简直无法忍受。
他握住刀柄,刀尖向下,缓缓发力,让逐渐发作的疼痛掩盖了许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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