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翎歌尚且年幼,又遭遇了此次变故,已然沉重打击了这个小姑娘的心,从此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时常双眼出神,呆滞地默然不语。
她想到了复仇。一种名叫仇恨的种子扎根在她心底腐烂的土壤,束缚住了她全部身心。
她曾经对玉先凤说道:“师傅……你武功高强,教我武功吧……”
玉先凤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小姑娘心里的仇恨,她曾经那一双乌黑清澈的杏目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深渊和仇恨的火焰。
“你想学吗?”玉先凤慢步走着,抬起帽子望了望远处,那边有一个冒着炊烟的小集镇。
她们从天都逃出来已经很久了,还没有得空休息过。朝廷鹰犬正在四处追捕事关此事件的人,随时会追上。
翎歌只是默然点点头。不需要闭上眼睛,那时家人和其他人在街头处斩的惨境,还清晰可见。
她执意要去目送家人最后一面,不顾危险,不顾生死。玉先凤陪同她一起去往刑场,在一片闹市区。
时至午时,飞雪迎风,整个天都沉浸在一片凄迷的恐慌中。她们二人披着斗篷,融汇在其他围观者中间。视野穿过人群,可以看见有一百多人跪在冰雪覆盖的街道上。
他们此前还是各处各司的官员,共享荣华富贵,人生辉煌至极,可转而间沦落为阶下囚。他们囚服褴褛,伤口结痂,浑身血污杂糅着尘土,早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不差这掉脑袋的一刀了。
翎歌在待斩的囚犯里找寻家人的身影,最终她将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很难再被称为一个人。只见那人头发散乱,甚至有几块被薅除,满脸淋漓的血污。除此之外,他的一条胳膊,别扭又夸张地向后弯曲着,跟身后的一条腿用铁索绑着,该是因为那条腿也被折断了,一手一脚绑着,许是为了固定住身形,不使其颓然倒下。
那人就以这么一种别扭又痛苦的姿态跪着,几乎无法辨认其真容。可是翎歌还是认出来了。那毫无疑问就是她的父亲,只是记忆中的父亲和此刻的父亲判若两人。
那时候,他在朝廷为官,一个庞大的家族,依靠父亲的关系,在天都扎下了脚跟。可是好景不长,那些繁华和兴盛只虚于一时,最终成了一个待斩的毫无希望的死囚。他们已经被斩断了一切希望,满门抄斩,无一例外。
翎歌没有发现自己的母亲,她心里已经明白,她多半已经死了。因为她若是不死,现在会比死还难受。
玉先凤能发觉她在颤抖,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那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怒火跟憎恨。
她一只手落在了翎歌的孱弱的肩膀上,从她摇了摇头。翎歌心中有万般悲愤呼之欲出,但面对此种危机还有皇城遍布的鹰犬,本能的恐惧和悲愤,让她唯有像吞钉子一般含恨咽下。
翎歌悲恸欲绝,耳边不断萦绕着类似苍蝇一般的絮语声,围观者正在挞伐这些死囚,包括她的父亲。但是恐怕只有当事人和他的女儿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
她不明白,前一日,这些人还在享受着父亲提倡新政所带来的恩泽,对这位大人感恩戴德,尤胜自家父母。可今日,他们恨不得他立马死!惨死!恨不得他全家跟着一块死!家破人亡!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深深的疑惑在这个小女孩心中生起。她听着那些唾骂、咒骂、辱骂、猖骂、怒骂,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笑骂,各自骂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她不明白。她第一次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怀疑,这条人声鼎沸的街道,这纷纷扬扬的白雪,这兴冲冲的人群,这一切都让她深感怀疑。
翎歌双目圆睁,毫无神采,好像已经失去了信念和灵魂。或许就在这一刻起,她内心的某种东西,像是镜子一般被打碎了。
玉先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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