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天光穿过阴翳,斜斜落向古老的海面。
衣袍在风中轻鼓,乌发的少女朝天空伸出手,像是要遮挡那薄如蝉翼的微光,亦或是想将其攥入手心,她张开五指,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指隙间的光影。
潮声迭起,灰色的海水哗一下撞在岩石上,白沫四溅。
「阿津」
「阿津」
风中传来熟悉的呼唤声,立在海边的少女微微一顿,八重跟着转过身,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跑来,不合身的宽大粗袍用布巾紧紧系着。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景象,毫无预兆跳转的时间和场景,偶尔鲜明的声音和看不清面貌的脸在这个世界里待了一个月有余,八重已经差不多认定这是一段很久以前的记忆。
据说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感官是听觉,站在前面的人嘴巴在动,其他的五官像白纸上洇开的墨迹,被过于久远的时间涂抹得面目全非。
「婆婆大人在找你,你得快点回村。」
闻言,乌发的少女点点头,她是个无法说话的哑巴,渔民出身的双亲亡故后由村里的老巫女一手带大。
口不能言的人无法成为巫子,只能在招灵和祭祀时打打下手,哑女除了服侍老巫女,其他时间都待在海边眺望远方,久而久之,村民便开始以「阿津」的名字唤她。
津,意为船舶停靠的海岸。
八重跟在少女身后,无法离得太远也无法靠得太近,像忠实的影子一样被看不见的联系紧紧牵着。
两人很快来到目的地,靠海的村子不大,一百来口人基本上都以渔业为生。
阿津推开被海盐腐蚀的木门,没有点油灯的室内光线昏暗,苍老的身影坐在暗处,面前的木地板上散落着占卜用的鹿骨、贝壳、铜铃和勾玉。
她安安静静地在门边坐下来,老巫女枯瘦的手像起皱的牛皮,沙哑的声音缓慢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重量。
「狛麻吕那家伙要召见老身,你准备一下,明日和老身一早启程。」
小小的渔村坐落于武藏国荏原郡的东南湾,多治狛麻吕身为朝廷任命的国司,是这个村庄万万不可得罪的人。
闻言,恭敬敛目的少女抬起头。
从八重的角度看过去,她连背影都透着惊讶。
「北方如今疫情蔓延,狛麻吕大人的独子不幸染疾,求救求到了老身这里。」枯瘦的面庞沟壑加深,老巫女露出类似于冷笑的神情「愚蠢的人类触怒了龙神,可不得付出代价。」
八重望着木地板上那截白森森的鹿骨。这些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如今不过是在她眼前重演一遍。
她不知道这段回忆的主人为什么要执着地将她拉进来,但她挣脱不得,无法离开,只能耐心地当个观众,等待故事结束。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世界笼罩在朦朦胧胧的蓝雾里,阿津背着行囊,走到村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窜出来,发不出姐姐这个音节,于是只能磕磕碰碰地喊她
「尼尼。」
简短的称呼像最古老的咒,跟在老巫女身后的阿津停下脚步。
「给。」那个孩子将捏在手里的东西递出去,八重看到少女好像低头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蔫巴巴的野花收到衣襟里。
「早回来。」
一股尖锐的痛楚忽然从心脏的位置长出,像带刺的荆棘,充满扭曲的愤怒和悲哀。
凭空出现,又仿佛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明明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八重却被这疼痛压着,不得不蹲下来。
乌发的少女蹲下来,将那孩子脏兮兮的手拢入掌心,温柔地露出笑颜。
「会回来的。」她无声地比出口型。
我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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