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扶苏踏着大雪来到了兰池宫, 他之前被皇帝派遣去丞相那里熟悉档案户籍,多日不被召见, 今日被召来兰池宫,略有些许忐忑。
他在大雪中还是想起了这几日见过的卷宗,重重叠叠的简牍包罗了天下的命脉, 他自然明白这是皇帝给他透底,让他对大秦的具体情况有个概念。
重重叠叠的简牍,这些竹木制成的典籍记下了大秦的每一个子民,记下了他们的来处与归途,记下他们的生平,记下他们的死亡。不管是渭水边的农夫, 还是北境的士卒, 是进学的士子,还是破败的贵族, 所有大秦的子民都在那些简牍上享有一席之地。
或许他们已经变成了一抔战乱马蹄之下的黄土,或许他们已经长眠在云梦泽的地下,但是他们的名字和生平却永远地留在了简牍中。
除了一个人。
皇帝尊崇商君书,曾多次提到尚书中的一句话“唯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 来佐证这样密布繁复的户籍制度的必要性。
皇帝希望知道一切, 希望能掌控一切。
但是只有一个人, 他非但不希望案卷典籍清清楚楚地记载下来,还极力删去关于她的一切痕迹。
“见过公子。”兰池宫前的内侍给他行礼, 态度谦恭“陛下让公子来了就直接进去。”
公子扶苏点了点头,他依旧如少年时那样穿着一身黑衣,在寒风与雪花的吹拂下,黑色袍服飞扬,显得他整个人非常精神。
还没往里走,就看见有个女子低着头,被内侍送出来。
一般而言,公子扶苏是不会干涉皇帝的后宫的,遇见皇帝近期宠幸的女子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但这一天,他不知怎地多看了一眼,可能是因为那个人身上穿的月白色曲裾实在眼熟,眼熟到令人眼热的地步。
“等一下。”他突兀地出声叫住正往外走的内侍。
皇帝的内侍们向来知道公子扶苏性格温和,也不惮于在能讨好他的地方下功夫,只是这次他们完全不敢,甚至怕公子扶苏说出些什么可能僭越的话,那个内侍立刻开口介绍了
“见过公子,这是陛下昨夜新召幸的后妃,原是楚地进献的舞者。”
穿着月白色袍服的女子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她两颊有很明显的掐痕,表情有些恍惚,似是惊恐害怕。
公子扶苏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收敛心神,表情没什么变化,答了句“知道了。”
皇帝高束着冠冕,有些花白的长发全都一丝不苟地束起来,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殿内熏着暖香,他的眉眼不如平日在朝宫上那样凌厉肃杀,见他进来了,甚至没有急着问起先前布置给他的事情。
“看这个。”皇帝兴致勃勃地扔给他一卷商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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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扶苏一边小心地揣度皇帝的意思一边细细地翻看起来。
也不能怪他那么防备,始皇陛下这两年愈发地失了克制,繁重的工作、儒生对他的诋毁、妄想长生的失败、术人方士的嘲笑、六国旧民的抗拒甚至还有扶苏这个长子与他施政观念的违背,这一切都变成了皇帝头上的白发。
而这些白发具体表现出来,就是大起工程、滥用民力、刚愎自用、残酷冷血。
扶苏终于翻到了最后,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稚嫩的“喏”字。
皇帝难得毫无挂碍地笑了起来,说“你还记不记得,这是你小时候写的这么多年你也没什么变化,从小就喜欢穿黑色,好在现在字写得好多了,不然可要叫人笑话”
他不是喜欢穿黑色,是母亲说他穿黑色好看。
公子扶苏觉得自己的血一点点凉下去了,甚至比刚才冒着风雪一路走来更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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